克雷格的死，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里昂·克雷格，严肃，认真。一个好人。
“刚才是我第一次听闻他的死讯。”
“根据他个人生前的意愿，经过家属同意，一切仪式从简，学院没有刊登讣告。
他是这么说的，‘每年死那么多恶魔猎人，如果大家都办得隆重，那全年都在放哀乐了’。”
虽然狄兰已经认识克雷格三年，但除了依照规章的定期联络，他对这个“普通中年男性”并无更多了解。
联络人和受到监控的危险目标，二者之间本就不是平等关系，更别说发展出友谊之类。
在他眼中，里昂·克雷格是密涅瓦学院这台战争机器中的一枚标准螺丝钉，品质比较优秀的那种。
尽职尽责，对他的每次评估都很认真，从未向他勒索或暗示过什么。
因为克雷格的担保，他才上了那辆列车。狄兰对此没什么怨念，只是善意偶然遭遇了厄运罢了。但他没想到的是，克雷格的运气比他更差。
“他是怎么死的？”
“按照他自己选择的方式。”
老千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正方形小铁匣子，朝向狄兰打开。
绒布上是一枚白色子弹，残缺的子弹。
修长的弹头像是精美的手工艺品，但是弹壳上分布着很多小孔洞，能看到中心是空的，也没有底火。
这应该是某个生产环节出了差错所导致的残次品。
“里昂是枪之恶魔的契约者，暴怒之罪的能力。当然了，不是血契，是次生契约。”
“他是圣枪教会的成员？”
“不，只是交易而已。”
与恶魔订立契约有两种方式。
一是直接与恶魔沟通，接受恶魔提出的条件，获得恶魔掌握的一类能力。次生契约是其中较为特殊的类型。
二是干掉恶魔，读取恶魔遗物中有随机性的契约讯息。如果认为代价合理，就以遗物为原材料制作血契。血契一旦形成，恶魔无法破坏。
血契明显优于第一种方式，缺点是容易被恶魔反杀。例如枪之恶魔，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死过了。
“对枪之恶魔的契约者来说，流水线生产的子弹并不是他们能力最好的载体。
有时候为了获得更强的杀伤力，你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。”
用自己的血与骨铸造子弹。就像弓矢恶魔用自身作为弓与箭。
在恶魔眼中，血肉是可交易的货币，自然也可以是工具，可以转化为武器。
“我们在现场的焦炭里找到了几枚未完成的子弹。很遗憾，它们还未出膛，就与自己的主人一同埋葬了。”
狄兰回想起了那一天，荒原上炽烈的火光。
“炎魔？”
老千斟酌了一下才回答。
“不是炎魔的正体或类魔形态，但与祂有关。”
那就是能力者了。还有，那些易燃易爆炸的死役应该也归属于炎魔。
鸽子，弓矢，火焰，狄兰隐约抓住了一点联系。
不是指可以用弓箭射鸽子再烤熟这种联系。
“我记住了。”
除了记住，狄兰暂时也没有其他可做的。且不说他和克雷格的关系是否好到能让他去追杀炎魔，他真对上炎魔的唯一结局就是变成烤串。
“您和克雷格以前熟悉吗？”
“还行，他和我算是同门。其实，这次的结果并没有让我特别意外。”
“你知道他会死？”
二千取下眼镜，仔细擦拭着一尘不染的镜片。
“医学部半年前就警告过里昂，他的精神状况已经不适合从事外勤工作，强烈建议他停止使用爪位以上的能力。
我给他推荐了一个行政岗位，但他没接受。继续出外勤，单纯是靠设备和药物强撑着。
说到底，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。选择过我现在这种日子，未必好过把自己变成子弹打出去。
中年人没事就喜欢说丧气话。直接过滤掉，别往心里搁。”
二千缓缓转动着铁匣中残缺的子弹，打量着同门的遗骸。又死一个。
“有他的地址吗？我还没去拜访过。”
“他有一个伴侣，儿子快成年了。”
婚姻制度和这个时代不是那么契合。
老千在白纸上写了两行字，从抽屉里取出裁纸刀，仔细裁出一个黄金分割比的长方形纸片，从中心对折后递给狄兰。
“谢谢。”
他起身准备告别，心里比来时沉重了不少。
“别急，还有点事。
这次任务出了很多意外，能顺利完成不容易。外勤局给所有参与专员申请了一笔奖金，换算成管制物资配额也行。”
还真有额外的酬劳。
“那换成配额吧。”
“最后，是一个邀请。本该由里昂提出，就由我代替了。
你想来学院吗？”
狄兰没想到会是这种分量的邀请。这是无数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机会，那一车厢的预备生能有一两个被密涅瓦招收就算幸运。
“不了，我年龄都大出一轮了，怪尴尬的。”
二千的神色没太多变化。一切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。
“那作为外勤局正式的外聘专员呢？你的能力在团队作战中效果不错。放心，没什么强制性工作。”
“这个好。以后我算是您的人了。”
狄兰笑着客套了一句，起身告别。以后能多个赚钱门路，而且外聘专员听上去也挺能唬人的。
“祝您工作顺利，还有...睡眠质量提升。”
“接着。”
老千用绒布包好子弹，盖上小铁匣，抛给新晋的外聘专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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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荡荡的会客室里，老千继续处理着小山般的文件。
按照现在的速度，他能在凌晨一点左右结束工作，这样距离第二天上班还剩七个小时。
他可以进行一小时的体能锻炼，花一小时粗略浏览一下近期恶魔神经学方面的文献，花半小时浏览聚落点和其他城市的情报。
预留出一小时用于洗漱、更衣、早餐，这样就还剩三个半小时自由娱乐。真是悠闲的一天啊。
秘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，出于对里面那个人的敬畏。
“朝主任，见面还顺利吗？”
刚一靠近对方，艾琳就觉得自己全身像炸了毛一样。心率暴增，瞳孔变大，肾上腺素急速分泌。
身上好像有东西在爬，四肢发麻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幻音。
“你坐在那边就行。”
老千停下了手中的笔。
“顺利，非常顺利。
你知道吗艾琳，他不仅不害怕我，还问我是不是涂了眼影。”
他不害怕朝主任？怎么可能有人会无视这种恐怖。
艾琳又本能地远离了朝主任一点。她有点明白，为什么要为一个刺位能力者费这么多时间了。
“他是伪装成人类的恶魔？”
“不，他是个纯正的撒利基亚。”
狄兰·撒利基亚。
撒利基亚不是一个家族，它是一种不祥的基因遗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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