狭窄的露台上摆着一张破木椅子，椅子上的年轻男人左臂打着绷带，在清晨明媚的阳光里刷着牙。
这当然是谎言。
不可能在这个年代看到明媚的阳光，正如不可能在清晨看到清醒的狄兰。
从二层向下俯视，街道环境倒是不脏，但乱和差肯定占齐了。
外城区整体呈现出一种拼贴画式的艺术风格，有种不拘一格，随心所欲的美。出自克莱丽斯的评价。
这幢破房子所在的七街，在艺术成就上又是外城区的佼佼者。
正对面的巷子里，左边第二家，有七街最不难吃的灰面包。它家隔壁则主营一些不可明说的文学和绘画作品。
右转400米，在枪之教堂左转，路过食品配给站，就到了梦工厂音像店。店面招牌是个大耳朵黑耗子。
从影像店朝着边区走个两三百米，有家快倒闭的舞厅“路易老兄”。
狄兰能在这片乱七八糟的街区，轻车熟路地找到最不起眼的门面。就像很多人能清楚记得随手乱丢的钥匙在狗窝里的精确方位。
距离列车袭击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。医生刚说他恢复得不错，他当天下午就跑回了外城区的破房子。
物理创伤在医院治疗，精神创伤靠家里的床恢复。
列车在他昏迷期间，顺利抵达了终点站。对伤员的救治比较及时，损失没有进一步扩大。
苏醒之后，他始终坚持一般问题积极配合，关键问题一问三不知的原则。
突然受伤晕了过去，眼睛一闭一睁就在医院了。弓矢恶魔？真不熟。
之后就没有进一步的询问了。看样子，克莱丽斯并没有卖了他。
狄兰告诉她自己的特殊情况有提前备案，倒不是随口胡编。不过他登记的只是一部分表面情况，不包括能变为高阶恶魔的形态。
结束了和密涅瓦学院的临时雇佣关系，他的生活总算是重新偏离了正轨。
这次事件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多改变，比如从此立志成为恶魔猎人王之类。但也的确有些小变化，比如预备生们寄来的感谢信。
信里的称呼仍然是“狄兰老师”。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临时工的存在了。
克莱丽斯收到的信更多。信里的主要内容，是真诚地恳请她删除列车上的某段影像记录。但她已经备份后交给密涅瓦学院查看了，分享是一种美德。
狄兰漱了漱口，用湿毛巾胡乱地擦擦脸。把窗帘全部拉开，利用有限的阳光让室内显得不那么黑暗。
二层除了卧室，还有一间书房，加上只能摆几张椅子的小阳台。
说是书房，实际上他什么都往里面塞。小餐桌，CD机，冰柜，哑铃，动植物标本，不明用途的古董......
一楼的绝大部分空间是两人共用，客厅，厨房，浴室。厨房主要是狄兰在使用。
克莱丽斯并不是睡在客厅沙发上，也不是在积灰的阁楼。地下室才是她的私人领地。
狄兰招租的是阁楼，但克莱丽斯一眼相中了宽敞，整洁，未被开发的地下室。
阁楼和地下室，对正常人来说甚至不是个选择题。但某些不喜阳光的邪恶生物会疯狂选B、B、B、B。
前提是房租减半，狄兰负责修好通风和除湿设备，并且不干涉她对地下室的自由改造。
虽然克莱丽斯郑重承诺过，绝不会把这幢危房弄塌，但他已经很久不清楚地下室变成啥样了。
狄兰曾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，为了一点房租向邪恶生物出卖自己的地下室，真的值得吗？
如果将来某天治安队攻入地下室，希望他有充当污点证人的机会。
他坐在床头柜上，低头沉思，眉头紧锁。
让他冥思苦想的，是人一生中最困难的问题。怎么搞钱。
虽然这个年代的一半人常年在赤贫、负债、死亡之间挣扎，还有很多地方已经倒退回以物易物的状态。
但在学城，钱还是必须得搞的。狄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格外强烈。
他打开床头柜，里面是一块处理干净的皮革，源自鸽子恶魔。明天拿去卖了，能值个一两千。
如果是掠食类恶魔遗物就好了，价格起步能翻个十倍。
等会再催一遍房租。克莱丽斯收集电影时付款那么爽快，八百块房租能拖到世界末日。
密涅瓦学院倒是没拖欠委托费，医药费也是他们全额负担。但这种钱，狄兰是不想挣第二次了，简直是赌命。
要不想想办法，再从狗大户那讹一笔医药费？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。
还是得开源啊，节流是没有前途的。
什么行业来钱快，没那么危险，不用早起、熬夜，不会高血压，还不用出卖尊严呢......
在思考这个千古难题时，狄兰的传呼机响了。
“莫斯科不再相信谁的眼泪~她也不会再相信谁~~”
他这个传呼机屏幕很大，功能也很丰富，最先进之处是能显示高清彩色图片。
信息来自密涅瓦学院留的号码。
【下午三点，所罗门大图书馆后，4号楼313。要事。】
一瞬间，狄兰脑中划过各种可能性。
他的秘密被发现了？补充调查？额外的酬劳？
说不定就是额外的酬劳。
他其实没什么选择。不去的话，密涅瓦的人也会上门拜访。
【收到，一定准时到达。】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下午三点十五。
狄兰在学院里七绕八绕，终于找到学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，所罗门大图书馆。
时间上的一点误差不能全怪他磨磨蹭蹭。他对中央区不熟，没想到从外城区走到内城区，再到中央区的密涅瓦学院要折腾这么久。
他倒不是第一次来密涅瓦学院，只是每次都没有久留。他并不是这里的学生，认识的人也屈指可数。
这里给狄兰的印象，首先是严肃，其次则是突兀。
密涅瓦是一所高度军事化的学院，所有学生被培养的最终唯一目的，就是投入与恶魔的战争。
Minerva之名来源于黄金时代的神话，是智慧、战争、记忆与月之女神，她也是学生、手工业者、艺术家的保护者。
这座城市刚刚形成时，它的名字是密涅瓦市，等到其他学院建立并发展壮大后才获得“学城”之名，由联合委员会治理。
名为学院的暴力集团，与世界上其他暴力集团的区别，在于它们在教育和科研上投资巨大。
而狄兰的突兀感来自于这里的建筑风格。根据大量的考古资料，密涅瓦学院尽可能地还原了黄金时代一些高等学院的样貌。
古典风格的大图书馆，教学和科研楼，体育馆和运动场，大礼堂，园林和人造湖......
对比外城区的样貌，二者像分处于两个时代，更别说边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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